我们就叫他伊安吧。这并不是他的真名——在北爱尔兰,天主教和新教的宿怨延续至今,所以,得小心点。
伊安在走过的24年里,有足够的不幸。
伊安的家庭是坚定的新教教徒,就是那种每个礼拜天去教堂两次、坚定不移有如时钟的家庭。伊安的父亲是贝尔法斯特一家造船厂的电焊工。母亲将房子打扫得干净而整洁,做的面包是整个小区最好的,母亲靠着她的伶牙俐齿管理着整个家。还有两个哥哥,时不时地打些零工。
伊安在学校里成绩不错,现在一家工厂做熟练工,收入也不错。伊安是个沉静严肃的人。他喜欢在夏日有绿意的夜晚,或金灿灿的周末,穿过乡间小路;喜欢在漫长而孤寂的冬夜,生一堆熊熊大火,捧一本书。他还没交女朋友——不过爱尔兰男人习惯晚婚。
两年前,他22岁的生日那天,伊安正在街边走着,突然被恐怖主义者袭击。
伊安很快被送到医院,内伤和断骨立即通过手术得到解决,但他的双眼却被毁了。
还有一些伤口随着时间不治而愈,只是留下了些难看的疤痕。但是心里的伤口,虽然看不见,却愈加明显。
他几乎不说话,不吃,不喝,甚至不睡。他只是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沉思。就这样过了快4个月。
似乎只有一个护士能从他那里擦出一些人性的反应的小火花。我们就叫她布利杰特吧——一个很美的爱尔兰名字。布利杰特的家庭是坚定的天主教教徒,在这种家庭里,每个礼拜天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教堂做弥撒。
布利杰特的父亲是一个木匠,经常离家在英格兰工作。他是一个行为规矩的人——热爱家庭,只要有足够的路费就会回家过周末。布利杰特的母亲将房子打扫得很干净,却不够整齐,能做邻里中最好吃的炖肉,她的母亲靠着一双麻利的手和一颗温柔的心打理着这个家。布利杰特有6个兄弟,4个姐妹,最小的一个玛丽11岁,是全家人的宝贝。
布利杰特在学校的功课不错,曾在伦敦的一家著名医院受训做护士,现在21岁,是贝尔法斯特最大的医院里的注册护士。
布利杰特生性活泼,却又内心严肃,声音甜美温柔,喜欢用自己的方式来演唱民谣。她还没有男朋友,尽管已有不少小伙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是现在,她的心被伊安打动了,因为他身上的那种“迷途小孩”的气质使得她泪水盈盈。当然,他看不到她的眼泪,但是她担心她的声音会出卖自己的感情。
也许她的声音并未犯错,因为正是她轻快的笑语把伊安从无望和自怜中拉了回来。她言语中的热情、温柔和力量,以及给予伊安的希望,都像是耶稣之言。
于是在无数个黑暗的日子里,伊安习惯了静静聆听她的脚步声,然后用自己看不见的眼望着她,就像花儿朝着太阳。
住院4个月后,伊安被诊断为永久性失明。现在他知道,他们的爱给了他接受现实的勇气。尽管一切都不利于他们——宗教,政治,还有家庭的反对——但他们相爱了!
出院后,他得试着重新生活:怎样不靠别人帮助洗漱、修脸、穿衣,怎样在房里走动而不磕磕碰碰,怎样拄着拐杖上街,怎样读盲文,怎样在空气中迎面扑来的怜悯里挺过来。
他们并不能经常在一块,偶尔在一个晚上约会,或是下午等她下班。他们为了这些短暂的相聚而耐心地等待,他们初次尝到了深深的平和与欢喜。
双方的家庭都惊骇无比。结婚?上帝的每一道法则都不会允许!
“光明之子和黑暗之子怎么能在一起呢?”伊安的父亲咆哮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别想和她结婚。”
“罗马天主教不允许和异教徒结婚,所以你还是放弃这个想法吧。”布利杰特的牧师告诫她。
于是,在各种各样的压力下——争吵,威胁,许诺,甚至是赤裸裸的谎言——他们被分开了。他们也开始争吵起来,在阴郁的痛苦中,他们说出伤害彼此的话。终于,一个夜晚,大雨把他们的心浇得透湿冰凉,她在哭泣的街道上离他而去。
伊安退回到永恒的黑暗中,日日夜夜都充满悲苦。“以后你就不会后悔今天所做的了。”有人对他说,“跟一个不信仰新教的人扯上关系,你简直是自找麻烦。”
布利杰特退回到她的工作中,心上的伤口如此之深,她不愿再记起往事。几个星期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她一直处在麻木的痛苦中。“你会感谢上帝的。”有人对她说,“跟一个新教徒结婚,你简直就是把自己往地狱里送。”
岁月倏忽,转眼又是一年。爆炸仍在继续,爱尔兰仍有哭泣。
一天晚上,伊安独自在家,突然听到一阵疯狂的敲门声。“伊安,快!快!”声音歇斯底里,在哽咽,在哭,伊安听出来是布利杰特的妹妹玛丽。“一枚炸弹!她被困住了,快死了。她在叫你!快来,伊安!看在上帝的分上,快来!”
伊安门也没关,立即抓住了玛丽的手。她领着他,踉踉跄跄地在残酷的街上奔走。
炸弹炸毁了一家餐馆,当时布利杰特和另外3名护士在那儿吃饭。一些人从废墟中爬了出来,可布利杰特的腿给压住了。大火仍在蔓延,火舌向她卷来。
他们能听到她的叫声,却没法靠近。消防人员,士兵,探照灯,以及其他特殊装备都还在路上。
伊安来到废墟前。“你不能去那儿!”一个人叫道。
“她是我女朋友。”伊安说。
“别发疯了,别犯傻!这么黑,伸手不见五指。”
“对一个瞎子来说,黑与不黑又有什么区别?”
他朝她的声音走过去,朝那片恐怖的废墟走过去。用盲人的技巧和本能,用爱的鼓舞,走过去。“我来了,布利杰特,我来了。”
他找到她了,用他渴慕的双臂抱住了她的头,亲吻她。
“伊安。”她呢喃道,“伊安。”随即她便像玩累了的孩子一般,陷入了昏迷。
她的血浸透了他的衣服,大火仍在蔓延,他一直抱着她,直到救援人员找到他们。他没看到,因为他看不到,她姣好的面容的一边已被大火毁了。
后来,过了好久,她痊愈了。尽管做了整容手术,她的脸上仍是疤痕累累。她说:“好在我爱的那个人永远都看不到它,所以对我来说也没什么要紧了。”于是,他们重新拾起了他们的爱,重新拾起了他们其实从未真正放下的爱。
当然,双方的家庭仍是百般阻挠:谩骂,侮辱,无望的威胁,甚至差点打斗起来。可是,从始至终,布利杰特一直握着伊安的手。他们一起走出了仇恨。
是的,他们会结婚,尽管所有的传统经验都认为他们不会成功。可是,你知道有比爱更美妙的吗?除了爱,还有什么能将一切治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