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墨是我的同乡,他五官细致,戴金丝眼镜,指甲容不得半点儿灰尘,是校园里白衣飘飘的优雅少年。可偏偏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男生。
我猜想陈子墨也不喜欢我吧。每次途经操场,见我为体育系男友大呼小叫,他好看的长眉毛就会拧在一起,厌恶之情不言而喻。在路上,我与男友十指相扣,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却懒得答话,只是微微点头,傲慢得好似王子接受草民的叩拜。我恨恨地想:要不是考试前需要参考你的笔记,我才不会理你呢!
那时,我们在一所理工大学学会计。对于专业课,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心不在焉,只有陈子墨听课、记笔记,样样认真,把大片光阴留在了教室和图书馆里。
事实上,很多女生对他着迷,可陈子墨对风花雪月并不“感冒”,他用会计理论算了一笔账:“交个女朋友,请吃饭,买礼物,陪她逛街,哄她高兴,四年下来,直接成本间接成本最少要有两万块,机会成本呢?那就更大了,假如我耗费大量时间谈情说爱,那就可能导致考不上注册会计师,以后按每个月少挣2000块计算,工作20年后,保守估计就是72万元啊!”
那些原来对他有好感的女生听了,吓得掉头就跑。谁愿意跟一个天天计算感情成本的小会计谈恋爱呢……
四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一毕业,当我们手忙脚乱在人才市场分发简历时,陈子墨握着注册会计师证,从从容容和一家知名会计事务所签了约。
我们在为房租涨价工资不发愁眉不展时,陈子墨因为业绩可观在公司得到重用,提成和奖金多得让我们高山仰止……
陈子墨时不时会给我发短信,问:“老乡,你好吗?”我答:“好。”除此,再不多言。
其实,我过得一点儿都不好,毕业后我和男友为了工作、生活的琐事经常争吵,相互伤害,终于,在一次争执之后,男友摔了杯子,砸了镜子,扬长而去。站在一地碎片中间,我茫然发呆,陈子墨的短信就在那时来了,还是那句话:“老乡,你好吗?”我回复:“我不好,一点儿都不好。”回信息时,我的泪大滴大滴落在手机屏幕上。
10分钟后,陈子墨赶过来,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因为激动,他白皙的脸涨得通红,他第一次当面喊我的名字——小艾。我则似木偶一般,任由他把我塞进出租车,跟他上楼,被他推进一间有落地窗的大卧室。
他说:“以后,你住这里,我住客厅。”卧室向南,洒满了阳光,银白的纱帘在暖风里轻轻摆动,我揉揉眼睛,泪水已经干了,原来爱和伤痛都没有想象中那样轰轰烈烈。
我渐渐发现了陈子墨的诸多优点,他生活有条理、爱干净,还能做一手好菜。大约是在我住进来一个月之后,系着白围裙的陈子墨,在烹调间隙,回头说:“小艾,你要么学会做菜,要么找个会做菜的男人,这辈子不能亏了自己的胃。”我说:“听起来后者更容易操作。”他红了脸说:“你看我行吗?”就这样,陈子墨笼络了我的胃,又笼络了我的心……
确定恋爱关系后,陈子墨将一个崭新的账簿摊在我面前,说:“这是我工作半年来的收支情况,既然是一家人,那就用一个账簿,以后你的收支也要入账,我每个月做一次汇总。”翻着那本中规中矩的流水账,我的嘴巴张成半圆,半天才合上,我说:“买一支笔你也要记上啊?”陈子墨说:“有借必有贷,发生了就得记上。”
我终于明白,做会计师陈子墨的女朋友,就得接受他精打细算的生活方式……
不久,我任职的小公司倒闭了。我说:“工作不好找,我想做全职太太,怎么样?”陈子墨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工作怎么成?你应该找份安稳的职业,我们的生活压力很大,要买房,存教育费……”
我真是听够了陈子墨对未来的规划。这个小会计,勤奋,理性,把日子过得滴水不漏。可是,他不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其实,我不过想试探他一下,不过想听他说:“小艾,我会养你一辈子。”
那样的情话,即使难以落实,起码现在听着也是甜蜜的。可是,陈子墨从来不说……
带着一肚子怨气,我又开始找工作。专业早已荒废,半年时间,我像只跳蚤,在几个行业间跳来跳去,不得安生。陈子墨严肃地跟我谈了若干次话,他说:“人早晚都得安稳下来,何苦这样折腾?”
我存心跟他唱对台戏,我告诉他:“生命在于运动,生活在于折腾。”
后来,听一个文友说,他写了本畅销书赚了不少钱,我豁然开朗,他能我为什么不能?反正工作也不如意,干脆辞职。陈子墨知道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以为他又要抱怨生活压力大,没料到他说出来的是:“好好写吧,我支持你。”
我当然会好好写,我就是要折腾出点儿名堂给你陈子墨看看。三个月后,我完成了第一部长篇小说,内容不必赘述,世俗爱情,无非男女。陈子墨是第一个读者,他对小说大加赞赏,赞赏完毕,旧调重弹,说:“写完了,好好休息一下,找个工作稳定下来吧。”我对他的话不屑一顾,只要书卖得好,以后就是名利双收的大好前程,我还要找什么工作?
很快,我就知道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联系了二十多家出版社,却处处碰壁,我心灰意冷,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这时候,陈子墨倒变得很体贴,他说:“你写得很好,只是没找到有眼光的出版商,再等几天,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我在陈子墨并不宽厚的怀抱里哭了,全世界,只有他说我写得好,只有他认为我是即将发光的金子。
陈子墨的预言很准,隔了一天,就有书商打电话来,说:“我们决定出你的小说,两万块一次性买断版权。”我幸福地提着裙摆在地板上不停转圈,一直转到昏眩。
小说出版了,我的自信心大增,野心勃勃开始筹划第二部。我和陈子墨的矛盾再一次爆发,他说:“写作只是个爱好,工作还是要安定下来。”我的火气就上来了,我说:“陈会计,我自己赚稿费又不用你养活,请不要干涉我的私人生活。”陈子墨也火了,他说:“你出了本书就很了不起吗?实在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说完摔门出去了。在他回来之前,我将自己的零零碎碎装进皮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以后,我要边旅行边写作,再也不要听一个小会计像打算盘一样“噼里啪啦”算计生活了。
两万块钱,其实经不起折腾,走到乌鲁木齐,写完第二本小说时,我已经山穷水尽了。急忙给出我第一本书的那个书商打电话,可是他却要我给他两万块钱才肯出书。我的肺差点儿气炸了,心想:我脑子有病啊,辛辛苦苦写书,倒贴钱找人出版。气头上,忍不住就骂了一句:“有眼无珠。”
书商竟在电话那端冷笑:“谁有眼无珠啊?要不是陈子墨花两万块钱,你能出书吗?”
我打陈子墨的电话,他带着哭腔说:“你在哪里啊?手机也不开,我正到处找你呢!”
我说:“你这个笨蛋,给书商两万,给我两万,这样赔本的买卖你也干啊?”
陈子墨很没出息地说:“再精明的会计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只要他碰见爱情。4万块算什么,从上大学开始我等了你那么多年,你算算,光是机会成本有多大啊!”
我扑哧一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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