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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影下的蛊

1965年夏,23岁的吕初音从玛丽学院毕业,她对父亲说想回国看看,于是便一个人拎了只棕色大箱子,踏上了万里迢迢的归国之路。

行装中有好几张从各处辗转得来的上等公牛皮,吕初音记得祥瑞班的老师傅说过,做皮影要用最好的牛皮,将其反复刮薄至透明后用钢针在上面描绘出图样,再进行镂刻着色等工序。她以此联想到许义观修长的手指和微青发白的关节,那真正是一双匠人的手,似乎藏着魔术师一样神奇的可能性。

从上海姑妈家出来,吕初音按着一年前许义观留给自己的地址,倒了几次过车汽车,穿越了一路的黄沙,终于找到了位于秦岭东部的陕西省渭南市华县。

当时许义观正坐在祥瑞班的小院子里给几张皮影进行装订,他揉揉发酸的脖子,却在斑斓的光影深处看见了那个有一双清澈眼睛的女孩。像一个太过浪漫的梦境,吕初音竟然真的从千山万水之外的伦敦来到中国荒芜的农村,只为了皮影。

整整有两个月时间,许义观带着吕初音在陕西的农村搭着拖拉机四处寻访,听最地道的秦腔,看着乡土的皮影戏,她看得痴迷,为戏中的悲欢离合而一笑一颦,并不觉得旁边那人的眼神亦默默跟随她的时喜事悲。许义观知道,此刻的吕初音只是中了皮影的蛊,就像偶尔野游爱上路边小溪的孩子,来回趟几番,日落时总是要回去。




接到姑妈从上海发过来的电报,说父亲在英国病危。吕初音草草收拾了行李当日就从华县离开。许义观送她到西安火车站,默默地塞给她一个包裹,拥挤的人群中她胡乱地揉进皮箱里,拽着他的袖子说,替我转告老师傅,我一定回来来向他学皮影。

没有一句告别的话送给他。许义观看着火车驶离站台,微苦地撇了撇嘴。

后会无期

待到吕初音再回到那个叫华县的小城,中间已经隔了十年沧桑浩劫,又隔了改革开放的洪流滚滚,这期间她又送别了重病的父亲,与年纪相仿的青年恋爱结婚,又生了一个伶俐的女孩儿。她再次踏上改革开放的故土,皮影在几经起伏的兴衰之后已成为民间艺术中不可或缺的一道重要风景。

80年代末的一天,风尘仆仆的吕初音带着10几岁的女儿来看最地道的皮影戏,却再也找不到当年在祥瑞班院子里埋头镂刻皮影的那个男人。原来的地方建起了一排簇新的红瓦房,她沿途问过去,终于访到老师傅孙子那一家人。他们告诉她,祥瑞班的五个艺人早在1966年8月发起的那场灾难中纷纷离世。

夕阳将不远处苍翠巍峨的秦岭染出一道若有似无的金边,半山处似有农家的炊烟升起。依稀还是昨日光景,二十年的岁月却不动声色地过去。

吕初音听着那年轻人浓重的乡音里来自久远过往的消息,想起那一年她在伦敦郊外第一次遇见祥瑞班的情形,许义观的长衫盖帽,老师傅的谦和慈祥,秦腔的直白嘹亮以及劳伦斯一夜皮影惊世骇俗的华丽演出。还有1962年秋天,告别的时候许义观塞给她的包袱里,那张和她神态极其相似的皮影,吕初音知道,那是起码要精心雕刻3000刀以上的繁复工艺,她是后来才觉察到其中的细致柔情,被细心地装裱在一只考究的琉璃相框里,像不会随岁月流逝而褪色的记忆。

在离开华县的路上,女儿问拉她的衣袖调皮地问,妈咪,你是来着找你的初恋吗?

吕初音笑了,那一年她千里奔波而来,甘愿颠簸于牛车和拖拉机的快乐和痴迷,心理怀揣的又何尝不像一场炽烈的恋情。只是,她终究没有学得皮影。

16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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